1830年,托克维尔前往美国,表面上是去学习美国新的监狱管理系统,从而帮助法国改革其监狱系统。他花费10个月的时间研究分上下两卷的《论美国的民主》一书,该书全面地记录了托克维尔对美国政治、文化和社会的深入观察。德鲁克将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一书称为社会生态学领域“最伟大的文件”。作为一部社会生态学作品,《论美国的民主》也为德鲁克的研究提供了一个范例。托克维尔关于民主如何影响了美国的文化、态度和行为的分析很明显地影响了德鲁克关于一个有效运转的社会的模式。具体说来,托克维尔分析了美国对民主的热爱,以及这种痴迷如何对美国民主制度的健康运行造成潜在威胁,托克维尔的研究显然影响了德鲁克对于一个由知识工人组成的现代社会的构想。

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托克维尔总结了美国民主的本质,其目的是教育法国人,不仅让法国人理解美国,而且让他们明白法国社会和政府前进的方向。托克维尔关于美国人的最重要的一项观察是,美国人更推崇平等,这种推崇甚至超越了对自由的追求;他指出,美国人能够容忍19世纪欧洲人无法接受的奴隶制和其他状况,其前提是存在托克维尔所描述的“条件平等”,而这一点我们将界定为“机会平等”:

我认为民主社区对自由有着天生的向往;如果让他们自主选择,那么他们一定会寻求自由,珍视自由,极不情愿看到自由被剥夺。但是,对于平等,他们抱有的热情则是浓烈似火、永不满足、永不停歇和不可战胜的;他们在自由中寻求平等;而如果他们寻而不得,他们宁愿从奴隶制中寻求平等。他们愿意为此忍受贫穷、奴役和残酷,但是他们决不容忍贵族(特权)统治。

在托克维尔时代的法国,一个人的家庭背景非常重要;例如,托克维尔自己的贵族血统就能确保他在政府部门中找到其职位。相反,美国社会从不看重个人的家族传承;反过来,19世纪的美国人更相信“白手起家”这一概念,这样的人坚守中产阶级辛勤工作和自我克制的价值观,努力争取在不断扩张、不断发展的国家里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尽管托克维尔推崇关于条件平等的美国理念中的某些方面,但是他也为自己所预见的终极结果深感忧惧。因为人与生俱来就希望能够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因此托克维尔指出,美国人虽然热爱平等,但是却总是在想方设法出人头地。在美国社会,物质上的成功显然是彰显个人主义的最显著的方法;因此,托克维尔说,美国人是一群高度物质主义的人,醉心于个人的成功。对于托克维尔来说,这种态度的后果是,随着人越来越选择跟那些与自己有着同样思维模式的人交往,这种对金钱的膜拜会让他们逐渐脱离社会。托克维尔观察到,最终美国人会因为醉心于物质目标的追求之中,而不再参与民主进程;由于社区中不再存在热烈的争论,民主也就不再作为一种有效的制度而发挥作用了:

我对平等原则的指责并不是说它会引导人们追求不正当的享乐,而是说它会促使人们全身心地追求正当的享乐。正因为这样,世界上最终会兴起一种良性的物质主义,这种物质主义也许不足以腐化人的灵魂,但是却可能让人的灵魂懈怠,并悄无声息地消除人的行动活力。

因为这一点,托克维尔担心条件的平等里面包含了摧毁民主的种子。人越是寻求平等,就越是寻求与众不同,从而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人越是追求其个人的物质方面的欲望,就越少地关注和卷入治理事务。托克维尔主张,一个健康的民主制度需要所有公民的积极参与。如果美国人不再积极地参与民主进程了,那么他们最终也会跌入暴政和独裁的深渊。

德鲁克完全接受托克维尔有关“条件平等”的理念。德鲁克指出,“美国和欧洲的核心差异可能在社会流动性的意义上而不是程度上。在美国,当老板的儿子被任命为副总裁时,公告中可能会强调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打扫卫生。但是,当一个出生于格拉斯哥贫民窟的清洁工被一家英国公司任命为主管时,公告中开可能会巧妙地暗示这个家伙是罗伯特·布鲁斯(苏格兰的传奇国王)的后裔。”德鲁克关于知识社会的完整理念就建立在条件平等这一现实的基础上;一个由知识工人组成的有效运转的社会必须做到“开放……事实上,这样一个社会要求机会平等”。

作为一个深入观察美国社会的欧洲人,托克维尔和德鲁克对美国作为一个民主社会的诸多独特方面都颇为推崇。这两个社会生态学家都看到了在产生巨大变革的时代,平等观念给美国政治和文化带来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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